一 关于史学的跨学科研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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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代中国近代史理论研究2019 \ -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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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学者指出,史学专科化是20世纪史学的一大特征,而跨学科研究是史学专科化的自然发展结果。”“如果不能超越史学内部的分界,站在狭窄的专业甚至专题的立场去跨学科,其结果必然适得其反,非但不能拓展究竟,推动学术的扩展深入,反而会进一步细化地切割史学研究的范围,导致学术的边缘化和侏儒化,更加削弱民族整体的学术原创能力。罗志田对史学跨学科研究持肯定态度,但他认为, “实施跨学科研究的前提是研究者受过系统的多学科训练,没有这样的训练实际上是跨不过去的”,他因而强调应先站稳史学的脚跟, “第一步还是限制在历史学科的大范围内。 | ||||||
关键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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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学 碎片化 历史学 人类学 学科 学者 研究方法 学界 经济学 微观 社会史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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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关于史学的跨学科研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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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学的跨学科研究,是指通过吸收、借鉴相关的其他学科的知识、理论和方法,获取新的视角,拓展新的思路,以促进历史重构和历史阐释。其“主要表现为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向史学领域的单向度跨越或移植”[※注],包括对其他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方法的援用。[※注] 跨学科研究被认为是一种极具潜力的史学研究方法,是历史研究取得创新成果的有效途径。
有学者指出,史学专科化是20世纪史学的一大特征,而跨学科研究是史学专科化的自然发展结果。[※注] 民国时期的学人如梁启超、傅斯年、朱希祖、李大钊等已注意到其他社会科学方法对史学研究的辅助功能,并有所提倡。民国时期大学史学教育也呈现社会科学化的趋向。[※注] 傅斯年、李济等人用考古的手段、语言学的方法研究中国古史,开始了史学的跨学科研究,取得了显著成就。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史学界对历史研究方法的新探索,促进了史学跨学科趋势的深化。[※注]
早在1979年,就有学者建议史学利用其他社会科学的概念与方法进行跨学科研究[※注],此后一直呼声不断[※注]。80年代借鉴自然科学方法研究历史曾风行一时,系统论、控制论、信息论为诸多史家所热衷。虽然以自然科学方法治史因效果欠佳而招致批评,此一潮流旋即消沉下去,但却由此激发了学界探究史学方法的热潮,史学研究与其他学科相结合被不少学者视为未来发展的方向。1987年《历史研究》第1期发表评论员文章《把历史的内容还给历史》,呼吁“复兴和加强关于社会生活发展史的研究”,同期刊发了一组社会史论文,宣示着“社会科学史学时期行将到来”。1987年创刊的《史学理论》(现改名《史学理论研究》)曾有意识地将跨学科研究作为刊物的特点之一。该刊在1988年的“新春寄语”中宣称:“从国际史学发展的状况来看,史学的变革必须走跨学科的道路。”[※注] 并就“历史学的发展与跨学科研究”举行座谈,刊物特设“跨学科方法论探索”专栏。座谈中,学者们纷纷强调:“跨学科研究”是“一条非走不可的路”(严中平);中国史学界“必须进行跨学科研究”(陈启能)。这些均体现了“中国史学界对跨学科研究的热切向往”。[※注]“学科整合”的概念也应运而生:“必须加快学科整合的过程。为此,从课题选择上,应尽早实现两大转移,即垂直转移和平行转移。所谓垂直转移,就是要把更多的力量投放到对中国近代化、现代化过程本身的研究上;所谓平行转移,就是在研究范围不变的情况下,研究课题向相应时期的社会生活史、物质文化史、心态史、观念史等集中和靠拢。只要迈出这一步,紧接而来的,就是必须向社会学、人类学、人口学、经济学等社会科学借取方法、模式和认识能力,用这些学科的学理去阐释相应的历史现象。”[※注]
史学领域的跨学科研究真正从提倡走向实践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,并很快表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,至今方兴未艾。通过对经济学、人类学、民俗学、社会学、心理学等社会科学方法的引入和借鉴,历史研究呈现多元化趋势。尤其是社会史的兴盛,吸引着众多研究者投身其中,社会史成为中国近代史最具活力的分支。虽然学界对于社会史的概念、理论不无分歧,但其普遍运用跨学科研究方法却无疑义。[※注] 此后,历史人类学又成为热潮。人类学方法的引入,大大拓展了中国近代史的资料来源与研究范围。人类学的方法要求史学家进行田野调查,收集丰富的民间文献,由此使书写民众的历史成为现实。有学者将这一取向称为“史学的人类学转向”。[※注]
21世纪以来,历史学与其他人文社会学科、自然科学相互交叉、渗透、融合,通过学科的结盟或联姻形成了诸如环境史、经济史、法制史、医疗史、历史人类学等一系列交叉学科,并取得了相当丰硕的研究成果,中国近代史研究也因此呈现一片繁荣景象。
跨学科研究方法在历史研究中显得日趋重要,但其对研究者跨学科知识背景的要求则不易达到,因而在研究实践中运用跨学科方法颇具难度。就目前中国大陆史学界而言,虽然各个专门史学领域的不少研究者都在力图运用跨学科研究方法,但其实际情形及效果却难尽如人意。史学的跨学科研究带来的并非全是福音,也产生了一些问题。有学者指出:“现在提倡跨学科研究,这本来是非常有益的。但是有的人并不对其他学科做一个较为深入的学习和研究,而只是套用其中的一两个观点或概念,就美其名曰跨学科研究。……跨学科研究并不容易,需要也应该探索。不过要避免把经念歪了,把它变成一种时髦,变成装点门面。”[※注] 桑兵直言不讳地批评曰:“迄今为止的跨学科,除了简单拼凑外,多为借跨学科之名凸显研究者感兴趣的方向或主题。”“如果不能超越史学内部的分界,站在狭窄的专业甚至专题的立场去跨学科,其结果必然适得其反,非但不能拓展究竟,推动学术的扩展深入,反而会进一步细化地切割史学研究的范围,导致学术的边缘化和侏儒化,更加削弱民族整体的学术原创能力。等而下之者,甚至成为趋易避难的取巧捷径,不过造成一二转瞬即逝的新名词而已。”[※注]
概而言之,史学的跨学科研究,与其他学科结合拓展范围的同时,史学却有丧失自身认同的危险,即所谓邯郸学步,反失其本。在不少交叉学科中都存在究竟以何种学科为主体的争论。如历史人类学(Histori cal Anthropology)究竟是历史学者的人类学化,还是人类学的历史学化,历史学者与人类学者从其学科本位出发争执不下。在文化人类学学者看来,即为人类学的“历史化”,甚至认为“这门新兴学科只能是文化人类学的分支,而绝不是史学的分支”。[※注] 而在历史研究者看来,“对历史学本位的坚持,是历史人类学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根本”。[※注] 赵世瑜则认为:“历史人类学并非归属于某一学科或即某一学科分支,它可以是一种研究方法和视角,也可以被表达为一种研究风格,把它画地为牢只能是管理部门的权宜之计。”[※注]
再如关于近代经济史的研究方法,一般来说有历史学和经济学两大基本方法:历史学方法包括传统的史料学和考据学方法,经济学方法主要指经济学理论、概念的运用方法。[※注] 对于经济史究竟属于历史学还是经济学,学术界存在争议。每个学科都有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和视角。吴承明指出,“经济史首先是史,是历史学的一个分支,一切现有的经济学理论或者模型,都可以视为经济史研究的方法”。[※注] 但一些经济学出身的学者,则认为经济史是经济学的分支。由于学科归类上的不同,大家对于经济史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目标有不同的认识。历史学出身的经济史研究者,主张经济史研究的目标是恢复历史真相;经济学出身的经济史研究者,更多的是把经济史研究当成检验经济学理论模型的实验室。因为研究取向不同,在研究过程中,前者极为强调史实的真实性,而后者更强调模型的完美性、适用性。前者更多的是采取归纳的、经验的方法,而后者更多的是采取逻辑的、演绎的方法。正因为这些差异,导致彼此之间难以沟通。倪玉平认为:“从终极目标上来说,历史学家的经济史与经济学家的经济史,都应该是相同的。因此之故,经济学家研究经济史,不能因为研究方法的不同,就成为不重视基础史料搜集整理的借口;历史学家研究经济史,也不能因为研究目标的不同,而成为不重视吸收和借鉴经济学方法的借口。”[※注] 受到倪玉平批评的黄敬斌,对此则有不同的看法。他更强调经济学对于经济史研究之重要。他认为,若不了解经济学的基本概念,不了解各经济变量之间的关系,单凭史料的收集考证,则无法真正探究社会经济背后的规律性。他同时认为,史学方法的根本要义——实证主义,也是经济学本身的基本精神。[※注] 从理论层面来说,倪、黄二人都认为,经济史研究中经济学研究方法与史学方法均不可或缺。但在研究实践的层面,不同专业背景的研究者,对于经济学方法与史学方法的确难以融会无间,而不免有所偏重。
又如近年来颇为引人瞩目的法律史研究。目前中国大陆学界的法律史研究者大多出身法学,其中多数人不曾受过严格的史学训练,史学基础薄弱是其通病。不少法律史研究侧重于法理辨析,史料只是必要的点缀,“以论代史”的问题比较突出。近年来,越来越多的史学出身的学者开始进入法律史领域,但他们往往缺乏法学专业知识,在做法律史研究时,刻意回避一些重要的法学问题。这种打“擦边球”的做法,导致法律史研究只选择某些与法律相关的现象,却漏掉了对法律本身的研究。胡永恒指出,法律史应当成为法学之源,为其他法学学科提供养分。这就需要研究者既具备扎实的史学功底,也要有足够的法学素养。法史兼修,才能真正实现跨学科研究。[※注]
史学跨学科研究,会否带来史学本位丧失的危险?对此不少学者表示警惕。有学者表示,历史学的跨学科研究不论采用怎样的跨学科方法,其最终的目的都应是历史学的,是为回答历史学问题而采用其他学科方法的,并非是为了其他学科的研究而使用历史资料。因此,历史学的跨学科研究,必须坚守历史学本身的立场,要持有鲜明的历史取向和清晰的历史问题意识。[※注] 罗志田对史学跨学科研究持肯定态度,但他认为,“实施跨学科研究的前提是研究者受过系统的多学科训练,没有这样的训练实际上是跨不过去的”,他因而强调应先站稳史学的脚跟,“第一步还是限制在历史学科的大范围内,尽量跨越如思想史、社会史、政治史、军事史、外交史等所谓二级子学科的藩篱,以拓宽视野”。[※注] 刘志伟则强调:“社会经
济史研究者只有坚守历史学本位,才有资格与人类学及所有社会科学对话。我们从社会科学研究得到启发的同时,更应该通过本学科的研究,为社会科学的理论体系做出贡献。”[※注] 桑兵则呼吁,史学“在经历了长时期的学习和借鉴之后,应当有一个稳定的巩固期,重塑史学的独立性而减少对别科的依赖程度。中国史学的本与根,一为中国,一为史学,必须这两方面的基础牢固,才有可能学习外国,借鉴别科。……史学的本分做不好,欲靠跨学科来弥补,未免轻视别科的深浅,而有糊弄外行与后进之嫌”。[※注] 张国刚亦强调历史学的独特地位:“尽管历史学的每一步发展都可以受益和受启于新的社会科学,借鉴其方法论和手段来对历史进行新的叙事。但历史作为一个基本的知识领域而可能独立存在,历史学也因此而特具独立性,不借助任何社会科学的方法和视角,依然可以完成其使命。”历史学所传递的人类活动记忆,“采用何种方法来进行叙述和呈现,体现了叙述者的个人差异、喜好和时代影响,但并不能因此认为历史学依赖于这种或那种叙述方法而存在”。因此,“在我们承认历史学对社会科学理论具有包容性的同时,要提防将任何一种社会科学的范式、概念、视角奉为经典和权威”;“理论是灰色的,历史叙事的生命之树常青”。[※注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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