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 “美”与“美学”的汉语词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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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代中国美学研究2009 \ -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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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20世纪50年代始,中国美学界关于“美”字的古代汉语词源的解释,主要依据《说文解字》“言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”的传统语义。但必须承认,从美学学科的东渐角度来讲,中国对美学这门学问的接受更多受到了同时代日本的横向影响, “日本桥”在西方美学与中国之间充当了一种中介转换的作用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美学术语是以欧洲美学为参照系而生发出来的,经历了一个外源式的、后发的、转译的酝酿过程,并不像欧洲古典美学术语那样是内源式的、自然而然地、自发地生成的,但是美学这门学科在中国的“历史定位”却经历了独特的命运。目前,关于归还美学以“感性学”之名的呼吁也开始出现,从日本到中国的学者都有类似的主张。 | |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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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学 羊大为美 词源 说法 美妙学 巫术 佳趣论 善美学 味觉 学科 视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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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 “美”与“美学”的汉语词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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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20世纪50年代始,中国美学界关于“美”字的古代汉语词源的解释,主要依据《说文解字》“言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”的传统语义。80年代初期,在美学界就已经形成了——“羊大则美”与“羊人为美”——两种主流说法,到目前为止这仍成为某种共识。甲骨文中“美”的字形就像带有两角的羊头,本身就具有一种对称的形式美感,但关键在于:如何拆解“美”这个独特的汉字?
第一种说法将“美”拆为“美—大”,“羊大则美”说侧重在“实用观”。这种说法直接将美的词源追溯到东汉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:“美,甘也。从羊,从大。羊在六畜主给膳也。美与善同意”,宋徐铉注道“羊大则美,故从大”。按照此解,“美”渊源于远古时代以羊的肥大与味美,这种最古老的说法揭示了美的“味觉”的原初语用含义。吕荧较早论述到这种说法并加以引申:“(一)我们的祖先造出这个‘美’字,是在养驯了羊以后,它的年代当在商代以前。(二)‘美’字最初表述美食,即好吃的事物。(三)最初‘美与善同意’,即‘好’的意思。”[※注]
第二种说法却将“美”拆为“美—人”,“羊人为美”说则聚焦于“巫术观”。如果说,古文字学家康殷更倾向于就形式而论“美”字“像头上戴羽毛装饰物(如雉为尾之类)的舞人之形……饰羽有美观意”,[※注]那么,致力于人类学研究的肖兵的论述更为明确地认为,“美”字的上部为祭祀时的面具或头饰、下部为作为天人媒介的祭司的人,整个字形为头戴羊角的巫人形象。羊人为“美”,美人即“君”,君就是酋长而非后世的“王”“帝”。[※注]这种更为新颖的说法视觉化地阐发了美的“巫术”内涵,它既具有由“目观”而生的形式化的意味,又具有从事巫术活动的社会化的意蕴,并强调了美的活动同劳动、繁殖相关联。
第三种较新的说法则打破了上下拆字的格局,可以称之为“两性(交感)成美”说,它关注的乃是“性学观”。语言文字学家马叙伦早就认定羊大则美只是附会,美实际上来自“女色之好”。[※注]但是,这种“色好为美”的说法尚未进入深度心理层面,陈良运进而认为“美”字最初产生于阴阳相交的观念与男女性意识中:“羊”为女性之征,“大”为男性之征,男女交合,“美始于性”。[※注]“羊”因柔顺被归于阴性之属,雄张之“大”为阳性之属,阳气上升、阴气下降,阳而刚、阴而柔,阳刚与阴柔相交相合才有天地人间之美。
而今,按照“六书”的类型,对“美”字本义的传统解释的梳理更为全面:作为“会意”字的理解包括:(1)“羊大为美”乃味觉之美,(2)“羊大为美”乃道德精神之美的“大羊为美”;作为“象形”字的理解包括:(3)“羊大为美”乃视觉听觉的装饰之美,(4)“羊大为美”乃视觉听觉的乐舞之美,(5)“羊大为美”乃怀胎孕妇之美,(6)“羊大为美”是生育顺产之美;作为“形声”字的理解的有:(7)“羊大为美”乃视觉女色之美;没有“六书”解释的“美”之本义探讨包括:(8)“羊大为美”乃味觉之美、生命繁殖之美;(9)“羊大为美”乃功利与形体姿态之美。[※注]可见,随着历史发展,对“美”的汉语词源逐渐变得更为深化与更加细致。
在对“美”的古代汉语词源进行考量之后,我们要再对“美学”的现代汉语词源和近代术语流变进行考辨。这关系到“美学”学科的外来传入与本土重建的重要问题。[※注]
早在1925年,佛学家吕澂就已表明,美学“这个名词是日人中江笃介在一八八二年翻译法人维隆(Véron)的著作”时提出的。[※注]这恐怕是中国学界关于“美学”汉语词源的最早介绍,吕澂所说的中江笃介今译为中江肇民(1847—1901),一般认为这位日本启蒙思想家用汉语译创了“美学”这个词。比吕澂还早将近30年,在1897年,康有为编辑出版的《日本书目志》里,在“美术”类所列第一本专著即中江肇民所译的这本《维氏美学》(两册)。当代日本美学家今道有信的观点被广为接受:中江肇民所翻译的《维氏美学》是“汉字文化圈”中使用“美学”一词的最早记录。[※注]
汉语文化圈“美学”一词,在创生之前一定有个酝酿的过程,但中江肇民用他的译作名来特指这一门学科,就其使“美学”之名得以“固定化”的影响而言的确功不可没。不过,中国学者吕澂所记的中江肇民翻译《维氏美学》的时间却是值得商榷的。实际上,在“美学”一词被固定化之前,汉语文化圈的知识分子试图用各种译名来翻译Aesthetica。在中江肇民之前的日本,著名启蒙思想家兼翻译家西周,就曾尝试以“善美学”、“佳趣论”、“美妙学”来翻译。[※注]根据今道有信的考证,西周“善美学”的译法出现在庆应三年(1867)的《百一新论》中;“佳趣论”的译法则出现在明治三年(1870);而“美妙学”的译法则出现在明治五年(1872),《美妙学》一文是后来被发现的,它是给日本皇室搞讲座的手稿。[※注]
“善美学”的译法根植于中国古典文化,《论语·八佾》中说:子“谓《武》:‘尽美矣,未尽善也。’”西周自己也强调“善就是美”、“和就是美”、“节度与中庸就是美”。这种译法就来自于美善合一的谐和观,而这里的善却少了道德内涵,而比较接近于“完美”的意思,由此这种译法易造成歧义。“佳趣论”则是比较欧化的译法,因为美学在欧洲古典文化那里也是“趣味之学”的意思,“佳趣”强调的正是趣味的纯化和高雅,近似于fine art(美的艺术)中“fine”的意味。“美妙学”显然也是受到汉文化的影响,因为在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中,“妙”字较之“美”字是很重要的美学范畴。其实,“美妙学”这个译法倒还是可取的,尤其对中国古典美学而言似乎更为贴切。看来,西周在考虑用哪个译名时表现出游移不定,但是,无论是“善美学”、“佳趣论”抑或“美妙学”,似乎都没有“美学”这个译法更为简易、更易于被接受。
无论怎样,被普遍接受的观点是,中国对“美学”这个译名的接受,经由了日本这座“由西入中”的桥梁,正如现代许多哲学语汇都是日本人用汉语首创的一样。然而,我们怀疑,“美学”一词可能并非日本人所首创,而是花之安率先创用了“美学”一词,这里先转引一段细致的考证工作:“花之安(Ernst Faber)为德国来华著名传教士。1873年,他以中文著《大德国学校论略》(重版又称《泰西学校论略》或《西国学校》)一书……他称西方美学课讲求的是‘如何入妙之法’或‘课论美形’,‘即释美之所在:一论山海之美,乃统飞潜动物而言;二论各国宫室之美,何法鼎建;三论雕琢之美;四论绘事之美;五论乐奏之美;六论辞赋之美;七论曲文之美,此非俗院本也,乃指文韵和悠、令人心惬神怡之谓’。……1875年,花之安复著《教化议》一书。书中认为:‘救时之用者,在于六端,一、经学,二、文字,三、格物,四、历算,五、地舆,六、丹青音乐。’在‘丹青音乐’四字之后,他特以括弧作注写道:‘二者皆美学,故相属。’”[※注]
如果在此之前再没有更新材料被发现的话,那么可以肯定:这位深谙中文的德国人花之安,在1875年首度译创了“美学”一词,比中江肇民还要早8年。但很可能,中江肇民并没有受到花之安的任何影响,两人是彼此独立地造出了“美学”一词。但必须承认,从美学学科的东渐角度来讲,中国对美学这门学问的接受更多受到了同时代日本的横向影响,“日本桥”在西方美学与中国之间充当了一种中介转换的作用。
在中国知识分子那里,在“美学”一词成为共识之前,也提出了许多关于译名的方案,“审美学”就是其中之一。与日本一样,“审美学”作为备选方案也曾同“美学”并用了一段时间。在1902年,王国维在一篇题为《哲学小辞典》的译文中,就翻译英文的Aesthetics为并用的“美学”和“审美学”,但他还是更倾向于用“美学”,因为据他的介绍:“美学者,论事物之美之原理也。”甚至更早一些,在他1901年翻译的《教育学》一书中,还出现过“审美哲学”这种学科性的崭新译法。当然,在王国维之前,颜永京于1889 年翻译《心灵学》中还曾用了“艳丽之学”这种译法,但似乎译得过于形式化而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。
总之,考察“美”与“美学”的汉语词源,留下了许多值得思考的“知识考古学”的问题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美学术语是以欧洲美学为参照系而生发出来的,经历了一个外源式的、后发的、转译的酝酿过程,并不像欧洲古典美学术语那样是内源式的、自然而然地、自发地生成的,但是美学这门学科在中国的“历史定位”却经历了独特的命运。目前,关于归还美学以“感性学”之名的呼吁也开始出现,从日本到中国的学者都有类似的主张。[※注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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